以「南瓜雕塑」與「圓點圖案」聞名的日本藝術家草間彌生，在全球疫情仍嚴峻的情況下，成為今年最受矚目的焦點之一。儘管她已高齡90多歲，卻接連在倫敦、紐約、柏林推出大展，為人們揭開橫跨藝術與設計的迷人魅力。
走進德國柏林的葛羅彼斯展館（Gropius Bau Berlin），你會看到原本受疫情影響而睽違已久的空間，最近活躍了起來。瞧！一群鮮豔無比的桃紅色觸手，在中庭恣意蔓生，彷彿童話森林的場景，十足吸引觀眾目光！
這是今年歐美的「藝術館重開」浪潮中，相當受到矚目的特展，主角正是近年橫掃全球的日本藝術家——草間彌生。
屈指一算，其實草間彌生今年已92歲，受歡迎的程度卻有增無減。她跟同樣具有高知名度的村上隆、奈良美智一樣，都被視為最具影響力的當代日本藝術家，也皆同時橫跨藝術與設計等領域。
但若更仔細推敲起來，無論是粉絲群普及度、藝術圈推崇度，甚至在提升女性創作者地位上，草間彌生皆顯然略勝一籌，原因除了她數十年持續不斷的創作執著，另外在作品中所蘊含的鮮明語彙、對應社群媒體流行風潮的特質，加上人生經歷所帶有的傳奇色彩，都為她增添了獨特無比的吸引力。
也因此在歐美部分地區逐漸恢復展覽活動的趨勢下，草間彌生成為打頭陣登場的王牌明星，最近陸續在紐約、柏林、倫敦等地，推出了以她領銜的大展，讓人不捲進這股旋風也難。
一生創作不懈 努力克服精神缺陷與人生苦痛
嚴格說來，草間彌生之所以走紅全球，與社群媒體興起後所出現的「我世代」非常相關。因為對著迷於分享生活日常、處處以自拍優先的年輕族群來說，草間彌生那些顏色異常鮮麗、造型浮誇、情境夢幻的作品，無疑是打卡最佳搭檔，沒有什麼比那些作品更能賺取點擊。因此她的創作大量出現在IG與臉書，很快就風靡全球；就算大眾一開始並不熟稔現代藝術，也還是願意付出排隊枯等好幾小時的代價，只為換來數十秒與草間作品合影的機會，這也不難說明她的作品魅力何在。
不過，這位藝術家能夠縱橫全球藝術圈數十年，甚至跨越語言、文化隔閡受到一致推崇，更值得探索的，恐怕是她的創作動力從何而來？而那些歡樂而夢幻的表層之下，代表的又是什麼？
想深入探究這位藝術家的傳奇故事，就不能不回溯她童年在長野縣松本市的成長背景。出生於1929年的草間彌生，有個讓她十分困擾的童年，尤其在父親常年頻頻出軌、母親又善妒易怒的環境下，她從童年時期就愛上繪畫，從中得到暫時逃離現實的喘息空間。
也是在這段童年時期，她發現了自己的與眾不同。儘管一心想要畫畫，但母親卻常常阻撓，甚至奪走她的畫具與創作。長期來自生長環境的壓力與焦慮，為她小小的心靈帶來精神官能疾病，不僅讓她開始產生幻視、幻聽，而且還發現有時眼前所見的景物，會綿延無盡地擴大，向她逐步襲來，甚至發出聲音，使她感受到莫名的折磨與恐懼。
世事就是這麼奇妙，正是這些精神官能的缺陷，為她帶來了創作的豐饒養分。她最為人所知的創作語彙—「圓點」、「南瓜」、「無盡延伸鏡像」……都是由她的幻視經驗而來。草間彌生不僅沒有被自身的精神疾病打倒，反而將內心所見的魔幻時刻捕抓下來，化為充滿愛與溫暖的作品。
圓點、南瓜、鏡像 皆來自童年幻視經驗
以她作品中最具標誌性的「圓點」來說，據說正是她童年時期有次來到河邊，看到眼前河床分佈的白色鵝卵石群，在幻覺中不斷擴大、延伸、增殖，一點一滴，如同巨網將她整個包圍；因此她筆下這種彷彿視網膜上佈滿「點點」的世界，鮮明表現了她的心理狀態與幻視情境。
而開始運用這個視覺語彙後，草間彌生繼而為各種主題穿上「點點」外衣，無論是巨大的南瓜雕塑，或是密布圓點的觸手造形裝置，都各有背後的意涵與由來。
比方說南瓜，就是她成長時期常見的作物，尤其她曾經歷過食物取得十分不易的二次大戰，更使她對南瓜懷有特別的情感。因此她在畫布捕捉南瓜的各種姿態，以條紋及圓點勾勒，串成了一個個南瓜構成的奇特小宇宙。
而「觸手」的表現形式，同樣暗藏玄機。草間彌生雖已十分高齡，卻仍創作不輟，像今年特別為德國柏林展出而創作的作品，便是與展題同名的「我在宇宙看到一束愛」。你可以看到由歷史建物改建的展館中庭，佈滿了如同海葵或章魚一般的「觸手」，形成奇幻景象；而這些看起來一派歡樂的「觸手」，其實帶有象徵意義，那是她在童年目睹父親與婚外情對象的偷情不倫後，內心對「性」所殘存的厭惡與陰影投射。草間彌生藉此在創作中不斷爬梳記憶，將不堪回首的過去，化為今日令人驚嘆的作品。
而所到之處無不風靡的《無盡鏡屋》（Infinity Mirror Room），同樣也是讓她聲名鵲起的代表作之一；藉由藝術手法重現眼中的奇幻世界後，讓她能在週而復始的「重複」之中，找到自我療癒的可能。早在1965年，她就於紐約首度推出「鏡屋」創始版，讓觀眾在巧妙安排的鏡面折射中，看到自己與周遭逐漸融合，形成無盡延伸、迴旋的景象，看不出起點，也見不著終點，產生巧妙趣味。
這種為觀眾營造出「沉浸式」體驗的獨特展示，不僅打破了藝術欣賞的窠臼，拉近了藝術家與觀眾的距離，所到之處，也一再寫下美術館預約參觀的人潮紀錄。
抓住自拍風潮 敏銳嗅覺超前時代
想知道草間彌生究竟有多受歡迎，你只要點查IG，就可以一窺究竟。光是鍵入她的名字Yayoi Kusama，隨時都有成千上萬PO文，足以顯示她雖然年齡近百，但在年輕人眼中依然深富魅力，潮味十足。
許多藝評家、策展人便分析，草間彌生在60年代後期便投身行為藝術，敢秀、勇於挑戰顛覆，又能創造出視覺的迷幻與瑰麗，正好就是年輕一代喜歡的味道。
她並不否認，自己其實很早就意識到「自戀」的力量。早在社群媒體興起前，她就首開先河，以行為藝術的前鋒姿態，將自身形象不斷融入作品，彷彿預示了今日無所不在的自拍、自媒體熱潮。而她藉由多媒材創作，將行為藝術、時尚、視覺、設計……通通變成創作一部分，更是降低了觀眾與她的隔閡。
這些特質，全都與她前往美國發展的經歷離不開關係。1957年，渴望探索創新藝術形式的她移居紐約，很快就提出以圓點構成「無限延伸的網」視覺概念，開始活躍於當地藝術圈，並在1965年首度展出「無盡鏡屋」，成為創作生涯的重要關鍵。
而當時就頗有想法的草間彌生，隨後也有計畫地拓展創作版圖，像是1968到1969年間成立了Kusama Enterprise，策畫各種行為藝術活動；另外又創設時裝公司Kusama Fashion Co., Ltd，展售自家設計的服裝；當時還出現一家Kusama International Film Co., Ltd.，專事販售她所拍攝的影片；她還成立一家Body Paint Studio Co., Ltd，跨足模特兒經紀業務。甚至也曾創立一本雜誌—KUSAMA orgy，並投入鮮明的反戰行列，當時透過一些裸身模特兒傳達抗議訊息的行為藝術，就是為了表明支持「和平」而來。
回顧起來，儘管這段時期對她來說至為關鍵，他鄉異國的人生經歷，卻也為她帶來了傷害。由於急於在頭角崢嶸的紐約掙得一席之地，又遲遲得不到應有的肯定，因此她瘋狂創作，努力尋找出路；在日積月累的壓力、沮喪、焦慮下，終於把自己累倒，愈趨嚴重的精神官能症狀，又向她展開逆襲。
因此在1973年，她決定回到日本，隨後自願住進精神療養院，持續至今，整整超過四十年。而她也不諱言，在療養院的平靜生活中，才能過著單純生活，安心專注創作。
靠著無比的堅毅與信念，她數十年如一日，不斷一筆一劃，重現內心的異想風景，也就是這樣，將過往的傷痛與磨難，化為令人讚嘆不已的綺麗世界，成為名聞全球的點點女王。